来源:走火Slamfire© 时间:2023-08-28 10:40:54
截至目前,今年暑期档票房已经突破190亿,成为名副其实的史上最强。
(资料图)
除了高票房外,另一大特点是,现实题材创作特别多。诈骗、鸡娃、家暴、阶层、女性……几乎无所不包,且都是社会热点。
这种喷薄的表达欲,已经许久未见。难道说,国产现实题材创作真的回勇了吗?
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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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暑期档,国产现实题材创作有回潮的迹象。
最近几部里,《孤注一掷》拍诈骗,《学爸》拍鸡娃,《我经过风暴》拍家暴,《最后的真相》聚焦被污名化的性工作者……它们似乎都有向社会喊话的冲动,但细看又会发现,大多只是花拳绣腿,无实质内容。
在我看来,它们更像是某种主题展览,只会罗列现象,无力提供洞见。
于是所谓现实主义,也就成了摆摆样子的形象工程。
2
当然,要说这些电影毫无表达,也有失公允。某种程度上,它们还是想针对社会议题说点什么,只是暴露了不同层次的问题。
《孤注一掷》是只有教条,没有观点。其本质上,不过是利用影院这一公共空间完成的一次生动的普法教育。
《我经过风暴》是只见病情,不见病理。诚然,影片所展示的种种家暴惨状,不可谓不真实,但问题在于,导演对这一议题始终缺乏一种提纲挈领的视角,这导致整个文本不仅形散,神也散,观众看过之后,几乎只能得出“家暴好可怕,远离变态男”这一结论,却没法对家暴的社会成因、法律缺位乃至隐藏于性别结构之中的系统性暴力有任何超越生理不适的智识上的认知。
而《学爸》和《最后的真相》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表达混乱。具体说,前者表现为前后割裂,后者干脆就是一笔糊涂账。
《学爸》前半部分向我们展示了在“全民鸡娃、家家内卷”的大背景下,一个普通家庭是怎么被拖垮的,这其中不止有学区房、兴趣班、贵族校这些外在物质条件的拖累,更对孩子身心、亲子关系产生了巨大冲击。
看到这儿,本以为影片会对于教育制度的单一以及上升渠道堵塞导致的普遍性焦虑,有所探讨。但影片却绕过了这些社会症结,把责任又推给了个体。它告诉我们,所谓鸡娃,就是明明是个穷孩子,却偏偏要富养。那怎么才能不鸡娃?就是认清自己的阶层身份,然后随遇而安。
证据是主角雷大力的转变,这个猫爸原本被鸡娃大潮裹挟,一度也成了虎爸,但最终他又放弃了鸡娃,原因是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富人家庭。对富人来说,让孩子学钢琴、学英语、上贵族学校,那根本不叫鸡娃,而叫基本生活条件,可对雷大力这样的一般家庭来说,这些却可望而不可及。于是,意识到这点的雷大力幡然醒悟,乖乖认命。
而这也正是《学爸》的取巧之处,它先用一连串社会现象收割观众的同理心,又悄悄让个人买单,为社会免责。而它最终完成的表达,实际是句废话文学——为什么会有鸡娃现象?因为大家都鸡娃。那怎么才能解决?不鸡不就完了吗。
不鸡娃之后雷大力的儿子突然变聪明了,这样生硬的转变《学爸》也毫无意愿给观众一个原因。
至于《最后的真相》,则完全迷失在了自己布下的铜网阵里。
这也是这类多重反转电影的通病,就是为了完成九转十八弯,导致全员工具人、剧情工具化,最后拼贴感十足,也难免于表达上的前后不一。
最典型的一处,就是这个电影起始于对“口供断案”的反动,黄晓明饰演的辩护律师之所以能帮底层人翻案,就是因为他用证据推翻了口供,这也是影片具有现实意义的一点。但吊诡的是,当影片来到结局,最终真相揭晓时,竟然又是以“口供”的方式来呈现的,等于好不容易被吐出来的常识,又被影片自己给咽回去了。
总结下来,上述影片所谓的社会表达,要么没表达,要么没社会,要么两者都欠奉,要么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哪是现实主义回潮?只是拉现实的大旗,做票房的虎皮罢了。
3
但另一方面,在当下的中国电影市场,这一招还真的管用。从现实效果来看,一部现实题材电影的票房,基本就取决于它所引起的话题度和激发的社会情绪。
像这个暑期档最卖座的两部电影《消失的她》和《孤注一掷》。前者缝合议题,后者剥削议题。总之,它们都最大限度在话题性上做文章。
《孤注一掷》瞄准的是大家普遍关心的反诈题材,它无死角地展现了与此相关的所有切肤之痛,包括诈骗集团如何蒙人、受害人怎么上当、家属何等无奈……在榨干了该议题的全部情绪价值后,再让警方一出动,就万事大吉了。
某种程度上,《学爸》和《我经过风暴》走的也是这种“穷举痛苦”的路线,但差别在于,爽感不足。前者劝大家做阿Q,及时躺平,未免过于丧气;后者则是一惨到底,连最后的反杀也没能彻底释放观众的憋屈。
与之相比,还是《孤注一掷》更为精明。它同时激起了两种爽,一种是围观他人出事的爽,一种是确认自身安全的爽,最终二者合流,爽上加爽。这也让影片剥削议题所掘出的空洞,有了充实的心理填补。
而《消失的她》则展现了高超的缝合议题的技术,影片不仅指向当下最能带动大众情绪的两大议题——阶层和女性,还分别以两种性别视角,提供了截然不同的满足感。
影片先从男性视角出发,讲述了一个穷小子迎娶白富美的故事,再通过妻子失踪、神秘女子出现,提供另一种关于“危险诱惑”的潜在满足;更妙的是,它最终来了个性别倒转,把男性受害故事转换为了女性复仇爽文,使得女性观众也能出口恶气。
但实际上,这种生硬的拼接完全禁不起推敲,不仅全片大部分时间采用男性视角,早已让观众充分代入了男性角色,使得后面的女性复仇显得突兀,而且,影片最终落点在男主角因得知妻子怀孕而追悔莫及,这其实又进一步出让了女性的主体性,仿佛费劲复仇、搭上性命,只为求浪子回头。
然而,观众似乎并不在意这种文本的割裂,或者说,他们对于文本一致性本没什么要求。只要点给到了,爽到了,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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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点,今年的台湾本土票房冠军《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也可以提供佐证。
导演程伟豪同样是缝合议题的高手,《鬼家人》火爆的逻辑,某种程度上和《消失的她》一样,但差别在于具体的议题不同。
《消失的她》缝合的是玉女与疯女的男性双重凝视以及女孩不要恋爱脑的咪蒙体,而《鬼家人》不仅反讽有毒的男子气概,主打同性题材,同时也内含有女性夺回主体性的叙事。这对于同性婚姻已然合法化且相关运动正如火如荼的中国台湾社会来说,无疑是戳中了大众情绪。
自然,从中我们也能看到两地在语境上的巨大差异,但不管怎样,缝合的手法还是无差别地奏效了。
以至于《鬼家人》引起的诸多质疑,比如是否在同性友好的同时,强化了对同性恋群体的刻板印象?其所谓的女性叙事,是否过于爽文?以及影片结局是否在和父权制和解?……通通都没有阻挡住观众买票进场的冲动。毕竟,珍珠都给到了,谁还在意它们能不能连成项链。
所以这个时代的电影,和从前电影有个很大区别,就是从前的电影更像一道菜,要把这道菜做好,就要用好料,而且要精打细磨,做出有层次的味道;而现在的电影则更像自助餐,主打一个多而杂,无需精细,也无需统一,海鲜和炸鸡可以同时上桌,豆汁和胡辣汤可以一起供应,只要观众各取所需,吃到自己想吃的那口,其他都算形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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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现在的所谓现实题材电影,通通呈现出一种“主题展览”的形态。
它们或许是无力或无能去探讨现实,但更可能是不必也不需真的探讨现实。它们只要大肆呈现,一一陈列,无论是像《孤注一掷》那样,把单一议题剥削到皮干肉净,还是像《消失的她》那样,把彼此冲突的议题捏合进同一个文本,混搭出一种他之蜜糖也是我之蜜糖的百变风味,观众就已经大呼过瘾,蜂拥买单了。
很遗憾,这就是一个拒绝深入、偏爱散漫的年代。
在这之中,其实有两套逻辑在共同起作用,一是短视频逻辑,二是猜你喜欢的逻辑。
不可否认,短视频经验已经成了时下最主流的观看经验,而其特点就在于偏爱短而强的官能刺激,不在意先后逻辑,所以当这种经验被移至到电影中时,也在深刻改变电影的创作形态,那就是要堆砌各种强刺激,不必太在意统一性,因为观众会自觉筛选自己感兴趣的部分,然后把那些不感兴趣的滑过去。
至于猜你喜欢,乃至于一切基于大数据的个人推荐机制,最后都在豢养一个不断膨胀的“自我”。从夸别人文章写得好都开始用“嘴替”这个词时,你就知道,“自我”已经变得多么强大了。这种过度的自我,最后会颠覆一切所谓的客观标准、评价体系,而取而代之的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而这两种逻辑最终又会合二为一,彼此强化。毋宁说,它们根本就是一回事儿,它们不过是从不同的方向——前者让思维变浅,后者让视野变窄——把人不断推向一个封闭又自洽的怪圈。
应该说,这种大脑茧化现象,全世界都如此。我们面对的本身就是一个被严重筛选和删减后的世界,于是这种茧化现象,落实在每个人身上,只会更甚。
也正因如此,在这种颠覆性的变革中,电影不可能独善其身,势必要被重新塑造。于是,它们渐渐成了某种依照短视频逻辑建构的缝合怪,成了不断刺激大众爽点的全身按摩,成了装作关心现实的假哭表演,成了豁免社会责任的大众通告。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还会有更多国产现实题材电影走上这条名利双收的康庄大道,质疑、理解、成为的过程,只会越走越顺。
怎么说呢?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