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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患者告白:我心为谁闭与开?

来源:返朴     时间:2023-07-07 10:21:02

舞台上阳光开朗的歌手李玟因抑郁症自杀身亡,再次引发名人自杀后的民众三问:她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光鲜亮丽如她,为什么也会走投无路?

本文试图以另一种方式走进“李玟们”的内心世界,帮读者解答上述问题。文中的受访对象与李玟一样活泼开朗事业有成,却同样是一位抑郁症患者。比李玟幸运的是,她自杀获救了,并且拥有了一个美好的家庭。她希望能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以及她对抑郁症的思考和感悟,来帮助更多的人。

本文内容并非基于学术研究,并且限于操作时间和篇幅,不太可能面面俱到地讨论抑郁症。但相信这种来自个人真实经历的经验总结,应该能为相当一部分抑郁症患者及其亲朋好友提供借鉴。


(资料图片)

看到李玟自杀身故的消息后,笔者第一个想到的约稿对话对象便是本文受访者——她目前生活在美国,也是有过自杀经历的抑郁症患者,事业有成,并且外表如同李玟一样阳光开朗,甚至比李玟还要多出好几个“不像会得抑郁症”的特质:幽默、酷爱运动,并且在医学领域有着精深的造诣。她或许不具有李玟那样的知名度,但她在学术领域,尤其是她感兴趣的某项业余工作中,却取得了相当亮眼甚至是世界级的成就。

但笔者迟迟没敢开口,原因当然是怕对话会触及她的痛处。没想到笔者另一位朋友代为给出请求后,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正如她在对话中所说的,她也希望能帮到更多的人。

外表的阳光VS内心的自责

返朴:我可能会提出一些带有冒犯性的问题,其中有一些问题也许会刺痛到你。以下问题如果有不方便或不愿回答的,请直接跳过。

听到李玟自杀身故的消息,你的第一反应或感受是什么?与19年前张国荣去世的消息相比,两者对你的冲击有何不同?分别是什么内在和外在原因导致这种不同?

受访者:感觉很难受。我还是很惊讶的,并非是因为想不到,而是觉得她有那么好的资源,怎么没有能控制住病情呢?她是一个如此富有活力的女孩子,敢说敢做敢唱敢跳,但是仍然出了情况,让我非常震动,也非常难过。她是比我要成功得多的一个人,最终还是没有扛过去。

和张国荣去世的时候相比,感觉确实有些不同。我总感觉张国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很深沉的人。他是个很有成就的男演员,但是他好像有些忧郁气质,对他的去世尽管也很震惊,但是好像还是比不上这次李玟离世——也许因为李玟是一个女孩子,而且她确实非常阳光。

返朴:舞台上的李玟给人的印象是阳光明快,因此她的自杀让许多歌迷很意外。你眼中的李玟又是怎样一种形象?能看出她具有抑郁倾向吗?

你给人的印象也是很阳光,而且由于你一直注重锻炼,给人的印象比李玟更加健康阳光,甚至有刚毅的气质。最初我听你说你有抑郁症并且有过自杀经历的时候,我就很意外。我很想了解周围熟悉你的人是不是也都难以理解你的这种心理状态,你会跟身边的人谈论这个问题吗?或者说,周围人会比较忌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吗?

受访者:李玟一直表现出阳光快乐,而且显得很泼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感觉她好像有点故意地“作”。我没有差评她的意思,只是说,感觉她似乎一直有一种想战胜自己的内在冲动,所以才表现出过分阳光的样子。

没错,我也是外表阳光开朗,很多人不会相信我曾经有过自杀的经历,而且是不抢救就活不过来的那种自杀。怎么说呢?外表的阳光和内心的忧郁,外表的自信、刚毅和内心的自卑、软弱,实际上都是可以统一在一个人身上的,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个体。

什么是真实的自我,我也是通过很长时间的自我审视,加上心理医生的帮助,才大概认识了一下自己的真性情。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确定对自己是不是有完整准确的认识。

我自己很少和别人谈起我的抑郁症,以及我曾经不止一次自杀的事情,除了对医生会说,对朋友家人都不会讲。经过心理治疗以后,我会对两个人敞开心扉,就是说,如果我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我会对这两个人讲,他们两人现在是我的生命线。

返朴:你曾经说,“很多抑郁症患者自责超过通常的程度,所以不可能指责他人更不可能麻烦他人,总是以快乐示人以宽待他人”。这是你的自我感受还是你对其他患者的观察所得?你认为可以以此解释李玟的日常表现吗?

受访者:这是对我自己的评价,再加上其他的例子。我不能说有什么科学证据,因为对这个问题我没有去看过论文。不知道为什么,对有关抑郁症和自杀的事情,我从来不去找论文读——我是一个科学家,找论文挖数据是我的习惯,而且几乎是天天做的事情;但是对抑郁和自杀这件事我没有去找过论文,可能是一种有意无意的回避吧。

我一个好朋友的家人,一直在抑郁症中挣扎,自我伤害,虽说还没有采取过自杀这种举动,但是已经很多次被送进医院住院治疗,就是怕他真的采取行动,他每次清醒过来,都会说“非常非常地对不起”、“我又没管住自己”、“又给你们添麻烦了”之类的话,他还老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是一个没用的人”。

几年前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们是大学里不同系的同年级同学,他追我的室友,我们因此经常会跟他开玩笑打趣,来美国以后我们也经常聊微信。很多人都说他是一个极其幽默的人,他写的文章也特别好玩,读起来很是有趣。在海外事业有成,太太漂亮能干,儿女双全,学业也非常优秀,但他还是因抑郁症选择走了。

从我们的交流中,总感觉他成天都是夸太太夸儿女甚至夸自己的老爷车,而说到自己就是没两句话,不知道是不是自责的表现。关于抑郁症的事情,我们两人竟然从来没有过交流。估计他不知道我抑郁,我也不知道他忧郁,只是相互幽默着,来回说着别人的事情,从来不知道两个人实际上都得了一种病。

经常看到有人打算这样劝解自杀的人:你想一想你父母,怎么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想一想你的孩子,想一想你的丈夫或者妻子,等等。我觉得这种劝解方法即便不说是火上浇油,至少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我期望大家能理解,我们患有抑郁症的人,阻止自己坚持不走这条路已经有多艰难、已经做了多少努力。我们已经努力地考虑了我们的父母,考虑了我们的兄弟姐妹,放不下我们的爱人孩子。如果我们不考虑别人的话,可能很多人会早一些就走了这条路。所以这样的劝解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不仅没能帮我解决问题,等于还是在指责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人那些人,这样只能让我们的自责更进一步加深

“自杀,只是众多解决办法中的一个”

返朴:导致你患上抑郁症的最主要因素是什么?最初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下被发现或自我意识到患上抑郁症的?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还是突发的过程?

受访者:我只能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抑郁,为什么会抑郁到可以去自杀,我没有答案。心理医生帮我分析,是因为我成长的过程中有很多的矛盾加注在我身上,父母对我寄予很高的希望,我却觉得我父母对我的期待和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几乎完全不吻合。

我直到第一次自杀才被确诊为严重的抑郁症和自杀冲动。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抑郁症,别人也没有跟我讲过我有“看上去很闷”之类跟抑郁症相关的表现。

返朴:第一次出现自杀念头是在怎样的背景下?付诸实施的那一次又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心理和生理方面分别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

受访者:第一次自杀就是付诸实施的那一次。那时候我正处于痛苦的离婚过程中,但我从来也不认为是离婚让我自杀,只能说离婚过程对我的伤害,可能对我自杀起了一点点推动作用,但不是根本的原因。

我醒来以后只跟救了我的朋友和我老板承认我是自杀,我对医生坚决不承认是自杀,为什么?因为我发现,在急诊室抢救过来,我能说话之后,马上就有心理医生和社工来评估我。如果我承认是自杀,他们会把我送去住院监护,我觉得那样事情就闹大了,不可收拾。这还是源于自责。

外人可能不太理解,好像我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去寻求帮助,而是在自责。但当时的我只会这样想: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好,弄得这么多人忙前忙后,我为什么要给别人添这么多麻烦?自责可以说是我的主旋律。

我记得特别清楚,醒过来之后,医生想知道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只知道是安眠药,不是药店里买的,而是我前夫药厂的样品。然后医生就跟我老板说赶紧打电话给他,问一下药的成分是什么,剂量如何。当时他们就在我床边上,我老板拿着电话打过去,我非常难堪:都是我惹的祸,让我老板和我前夫都增加了麻烦。可以说,我当时自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当时医生还是非常负责的,他们看见我不承认,同时又有别人陪在我旁边,就猜测我可能是不好意思说,或者不能说,于是专门把我带到了一个另外的房间,问我是否能如实告诉他我是不是打算自杀。我一口咬定没有自杀,就是因为睡不着觉,吃药时忘记已经吃过了,只是一个事故。这样可以避免把我送去住院。

返朴:李玟自杀后,许多公众不能理解,她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受访者:一听到有人自杀或者是伤害自己,我想很多人的第一个疑问就是他/她为什么会抑郁、自杀?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会是他/她?

第一个问题,作为一个亲历者,我可以说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是生病了吗?没有人是完全健康的,一点点小病谁都会有。是钱不够花了吗?没有,我当时觉得钱还挺多的。是怕工作要丢了,将来找不到好工作吗?还是没有,我干得好好的,而且刚刚从博士后转成研究助理,工资还⻓了几千块呢。

当然了,也不是说生活上没有焦虑,当时我在经历离婚,过程让我很受伤,但我可不是那种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而且我向来也看不起那样的人。所以我确实回答不了为什么会去伤害自己,唯一可以说的是,离婚确实是一个诱因,但我不认为是主要原因。

再说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会是他/她?别人看我走了那条路就会很惊讶,为什么会是她?她看起来很优秀啊。知道我的人都会说,她呀,教授家最小的孩子,可受宠了,高中一直是第一,大学也上了很好的学校,上完大学又上研究生,而且⻢上就找到工作。那么成功的,人人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怎么会想不开呢?

我对自己的情况还有所了解。总的来说我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我一定是人群中最幽默的那个。记得上大学军训的时候,没两天全班女生都围着听我讲笑话,“这家伙真幽默”。有什么事儿,想正面说,就能开个很好的玩笑让大家都高兴;但是我想批评谁,又会变得很损,损得让人家觉得也挺幽默的。外人看来家境好、⻓得也不丑、成绩也好,哪儿有什么想不开的?

和心理医生约谈的几年,我觉得可以说是很触及灵魂的。心理医生帮我从家庭环境、我的成⻓、我经历过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分析。其中让我最受触动、最惊讶,甚至我想否认的,就是家庭对我的影响。

前面说过,我是教授的女儿,父母全是教授,他们受过那个时候中国最高等的教育,在绝大部分人连大学都没有机会上的时候,他们两人都研究生毕业。不少人形容我父母是一个儒雅,另一个活泼漂亮多才多艺。在家里我认为父母对我都很好。可是经过这么多年以后往回挖,我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看到了很多以前不以为重要,但是实际上对我的成⻓和性格的形成,以及怎么看待事物、解决问题有一些影响的负面因素。

比如说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别人看来最小的孩子一定是父母心尖上的肉。实际情况是,从我很小父母就告诉我,我是他们不想要的,他们说起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什么顾虑。等我⻓大一点、懂一点事的时候,他们还告诉我,一发现怀上我,我爸就赶紧去做了绝育,这个举动说明他们是真没想要我的。我妈怀了我就去打胎,那个时候还没有独生子女政策,医生不给她堕胎,我算是被那个妇产科医生给救下来了。后来我妈就不得不怀着我,但是她想方设法早点把我生下来,一通折腾后,我就早了一个月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外婆跟我说,我爸爸⻅到我第一眼就说,哎呀,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丑?

他们还经常在家里跟我开玩笑,说你那么黑,才不是我家的孩子呢,你是在街上流浪,我们给捡回来的;有的时候家人跟我说,你知道是在哪儿捡的吗?是在烟筒底下捡的,所以你才会这么黑。

听到这些事情,我的心理医生就说他们怎么会这么跟你说话?我当时心里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成⻓环境会对我有什么影响,我甚至认为心理医生是小题大做。现在当然不会再这么认为了。

最后一个问题,很多人听到谁自杀的时候就会想,难道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吗?他为什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解决这个问题?

至少就我的情况来看,并不是我在选择解决问题的方法时已经穷极了所有其它的方式,真的没有办法了才走向自我伤害、自杀这条路。对于我来说,自杀,只是众多解决办法中的一个,我甚至没有把自杀看得和其它的方法有什么不同,或者至少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20多年过去了,我直到现在自杀的念头仍然还有。我今年又做了一次心理评估,结论是仍然有轻度抑郁症,而且还有自杀的倾向,但医生认为我掌握的控制方法看来是有效可行的。

自杀从来不是我走投无路后的选择,而是像我其它所有选择那样,时不时会冒出来,甚至有的时候是第一个就冒出来的念头,死了算了。这在别人看来是很莫名其妙的,好像死永远应该是留到最后的那条路,但是对于我这个抑郁症患者来说,自杀未必是最后的一条路,而是众多解决办法中的一个,至于对问题的各种解决办法做排序,自杀该排在哪里,各人会有不同而已。

寻求帮助:“我不是别人的包袱”

返朴:你的锻炼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锻炼对你控制病情有帮助吗?你后来主动纠正自己的自责倾向了吗?

受访者:我一直是很棒的运动员,我从小学到中学,每次校园运动会都能拿三个项目的第一,上大学以后,在校运会上还可以拿到第二。

我个人认为,体育锻炼对于控制病情是有一定帮助的。无论是单个去跑步,还是与好朋友去打球,每次运动过程中和运动之后都是很愉悦的。

心理医生让我有了很大的进步,帮我认识到很多时候自责是错的,我的自责并没有让家人或者朋友感到轻松,实际上还让他们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我如果不自责,改而向他们求助,不仅能解脱我自己,也能解脱他人。

返朴:你说过“我能活到现在,现在的队友功劳最大”。能具体展开说说吗?家人的关心和社会的帮助对你来说分别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受访者:很难说社会的帮助有什么作用,我毕竟也没有跟很多人讲过我这种情况,打过一次自杀热线也没有得到什么帮助,所以社会上对我的帮助我个人认为可以忽略不计。

直接帮助我的基本上是我的医生,包括心理医生和心理治疗师都特别棒。我看心理医生和治疗师看了三年,他们真的带给我很多对世界、对自己人生的不同看法,他们教导我怎么应对情绪波动,其中对我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及时寻求家人和朋友的帮助,寻求最亲密的人的帮助。

我现在的队友是一个超级善良的人,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过于善良了。怎么说呢?我们两个人在有共同爱好的情况下却有不同的处世方式。我是一个精益求精、做事情求完美求快的人,而他是一个比较放松,更愿意寻找快乐的人。他是我首先会求救的人,如果我情绪不太对头,自杀的念头又起来了,或者说自杀的闪念闪得有点过于频繁,他是我第一个会伸手求助的人。我会告诉他,好像有点不对,我们有时间可以谈谈或者做点什么?他马上就会付诸行动,会改变自己原先的计划,看看怎么样对我最有利。最重要的是,他会倾听、会参与。

我现在没有严重到马上会采取行动之类的程度了,偶然有一些不好的念头,跟他聊聊或者出去走走,甚至来一次我最喜欢的自驾游,很多事情就烟消云散了。所以说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是很让人放心的,在今年心理评估的时候,我对心理医生说有了他我很自信,可以很好地自我管理。

我第二个可以去求助的是我闺蜜,我们俩从生下来就一起长大,到现在互相特别理解。上次被抢救过来后,医院是把我送去她家的,在她家我可以自由自在,我对她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也毫无保留地会帮助我。

所以,这两个人就是我的生命线。

返朴:有报道说李玟的婚姻家庭早就出现了一系列问题,以你对抑郁症的理解,李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自救的可能吗?如果允许时间回头,你会给几个月前的她和她家人怎样的建议?

受访者:这个太难了,实话说我不知道能给她或者她家人什么建议。我确实也是这么过来的,我的自杀,虽说不能归罪于婚姻破裂,但那也是一个推手吧。

感情是很难说清楚的事情,有的时候放手是最明智的选择,虽然看起来你放手好像是给了对方更多的自由去滥情,但实际上何尝不是把自由还给自己本就应该自由自在的灵魂?这多好啊!实际上离婚以后再往回看,觉得自己当时的执着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我离婚以后的成长历程,可以说挣脱了束缚,生活得无拘无束,非常地惬意。

返朴:你说自杀热线不管用,能否具体解释原因?等待时间过长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其它原因吗?

“第一时间找到人倾诉/帮助”对于所有抑郁症患者都很重要,你认为社会上是不是可能建立起一种比热线更好的机制?或者是只能提醒抑郁症患者需要自己提前建立保护措施、以便于随时可以找到人倾诉?

受访者:我打自杀热线的时候用的还是以前那种电话号码,不是现在这种988的快捷格式。人已经到了想去打这个热线求助的时候,还要去拨打若干位的号码,那本身就是一个很不便很不友好的设置。现在的988我觉得非常好。我不知道现在等待时间有多长,当时我打的时候等了四十多分钟还是没有等到人。

我建议所有的抑郁症患者一定要看心理医生和心理治疗师。在美国,他们真的非常专业。可能有人会说,找人聊聊天就要花那么多钱,不值。实际上不是的,你会发现是很值得的,他们会分析你,同时和你一起找到适合你的应对方法。比如一开始他们希望我做常规的小组治疗,我坚决不愿意参加;后来他们了解到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心理,让我不可能向陌生人吐露自己心里的看法,只信任少数最亲近的人。基于此,两位医生和我一起找到目前这个对我来说最适用的方法,就是把我最信任的那两个人设定为我第一时间求助的人。

三年心理治疗,”毕业”的那一天,心理治疗师给了我一本书,名字是 Wherever you go, there you are。我其实也没怎么看这本书,只是这本书的书名好像就已经给了我一种启发,要注重你已经得到的一切和取得的成就。

三年心理治疗,我得到的最大的收获就是清楚认识自己,并且要做好颠覆对自己的认识和对周围的认识。最重要的是,不要指责自己,你走到哪一步,有自己的原因,也有你家庭的因素,还有社会的因素。医生让我放下的最大包袱就是我不是别人的包袱,我不应该责备自己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如果我遇到困难,要知道求助,要知道你周围的很多人都是很愿意帮你的,这就是我现在用来控制自伤自杀念头的一个有效的办法。

自杀念头出现的时候我会自己评估一下,它是一闪念呢还是有想法了?如果只是一闪念,我就安之若素不管它;如果稍微严重一点,我就会看看自己能不能抑制住。如果我感觉到自杀或者自杀的念头有些严重了,或者出现得比平时频繁,那我第一时间就会求助。

返朴:你现在生活和工作都在美国,就你的观察,中美两国社会上对于抑郁症患者的看法有何不同?两个国家中,抑郁症患者自己对于这种疾病在社会上的观感有不同吗?比方说,是不是在中国会更忌讳谈论自己的病情?我注意到你似乎不太刻意回避自己的抑郁症?

受访者:我印象中,大部分中国人对抑郁症的看法还是想不开了、钻牛角尖儿、矫情、吃多了没事瞎“作”。所以在这种环境下,抑郁症患者肯定会比较忌讳谈自己的病情,甚至跟别人说自己有抑郁症好像都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在美国,大家不忌讳谈抑郁症或者其它的心理疾病。我首次听到一个同事说自己有焦虑症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后来见多了也就处之泰然了。去年新雇的一个同事还说,搬到这个城市约不到心理医生,因为他需要定期评估;还有同事说,约了和心理医生远程视诊,要借隔壁的空屋用一下。可见,他们说自己的心理问题和看心理医生,就和我告诉大家明天我要去作乳腺癌筛查一样,都很坦然。

返朴:现在你还会害怕自己的自杀倾向吗?平时会刻意回避去回忆往事吗?接受本次对话对你来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吗?

受访者:现在我对自己的自杀倾向还是有一种轻度的恐惧感,但是心里明白这个自杀倾向目前是可控的,而且我有控制的方法,所以对这一点我是很自信的。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发现目前这种控制方法已经不管事了,那我肯定第一时间去看心理医生。

我仍然会去避免回忆比较痛苦的往事,有的时候也不一定是刻意的。带给我最大痛苦的人,我很少会想起来,这么多年很少会出现在我的回忆里,做梦都极少会梦到,这也许是我自己的一种规避伤害的方式。

接受这次对话没有很痛苦,还行吧。

返朴:在我所有的提问中,有哪些问题显示出我对抑郁症患者有误解甚至是偏见?

受访者:感觉还好,有些问题是有点直接,很多年来都没有人这么直接问过我了,除了我的医生以外。不过没关系啦,我也希望能够帮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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