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 时间:2023-06-30 23:34:26
据美国《华盛顿邮报》等多家外媒报道,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于当地时间6月28日解雇了最后一批内部专职撰稿人,还宣布自明年起停止在美国报刊亭出售杂志的纸质版。消息表示,这次裁员是《国家地理》母公司华特·迪士尼一系列裁员中的一部分,被裁的专职撰稿人共19名,该杂志的小型音频录制部门也被裁撤。一向被视为《国家地理》标志、时常需要在现场花费数月时间拍摄的杂志封面照片,未来也很可能会面对摄影师合同的削减。
19人的裁员数字,在全球裁员大潮下看似不值一提,但却颇具象征意义。在数字媒体的高速运转时代,《国家地理》仍代表着传统媒体运作的极致。它精益求精,每篇报道的采访、研究、摄影与写作往往耗费数月时间,被视为活化石一般的“手工艺产品”。
美国《国家地理》的专职撰稿人,可类比为传统新闻媒体的记者,在取消这一岗位后,杂志的稿件撰写将主要依靠自由撰稿人完成。这并不是《国家地理》近年来首次裁员。2015年以来,它已有四次裁员,上一次是去年九月,对象是六名高级编辑。
(资料图)
《国家地理》这次让“外人”逆袭原本属于“自己人”的专职撰稿人,以及过往直接裁撤编辑的做法,在一些国内媒体从业者看来多少有点反固有套路。因为一般而言,国内传统媒体面临困难时,节流首先选择的是对外,外稿费首当其冲,对内则以“留住人才”为主。在这一主基调指导下,版面和栏目的裁撤优化大多偏向于保留记者原创。比如报纸要减版,首当其冲的往往是以外部投稿为主的副刊。
这种节流方法当然只是小打小闹,毕竟对于媒体而言,人力成本才是最大支出。但如果能通过简单方式渡过难关,没有几个国内传统媒体的管理者愿意将复杂的内部裁员作为手段。若是真的出现内部大裁员的情况,往往说明媒体自身困境已经非常严重。
《国家地理》的做法,等同于将内容创作这个核心竞争力外包,省下了一大笔人力成本。它的实际运营情况并非特别糟,在数字媒体时代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早在2019年,它就成为Instagram首个粉丝破亿的品牌。这次裁员更多是一种完全市场运作机制下的前瞻选择,也不具备太多的复制性,但对于媒体从业者而言仍有警示意义。
1888年创办的《国家地理》,对科学和自然世界的探索已长达135年。它在全球遍地开花,如今已是提供43种语言内容,覆盖全球172个国家、7.3亿多读者的国际性期刊。《国家地理》电视台制作的内容还曾获得一次奥斯卡奖和两次奥斯卡提名,此外还获得过130多座艾美奖和众多影视媒体专业奖项。
《国家地理》的135年历史,见证了大众媒体最辉煌的时光,也见证了纸媒的迅速衰退和数字信息的崛起。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年底,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订户超过170万人,这看起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数字,但要知道,上世纪80年代末。它在美国的订户达到1200万人,在美国以外也有数百万人,三十多年间的断崖式下跌可谓触目惊心。但即使如此,它仍然是全美口碑最好、订阅者最多的期刊之一。
“传统媒体渐行渐远”的感叹,近年来并不新鲜,但《国家地理》让人发出类似叹息,似乎承载了更多时光记忆与情怀。
在过往岁月里,《国家地理》是专业、理想与浪漫的代名词。它的照片选择极为苛刻,但也正是几近千分之一的选片率,感召了众多理想主义者投身这一领域,上天入地下海,无惧任何危险,将灵魂与激情投身于作品中。它问世之时,正值科技进步引发的人类文明飞速跨越期。电话、电灯、汽车和飞机等的诞生,让人类社会为之巨变,也为探索世界带来了便利条件。正是基于科技进步,《国家地理》得以走遍世界,记录着地理乃至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历史变迁。它专注于探索,让人类与世界进行交流,如百科全书一般成为读者的收藏品。媒体行业固有的理想主义光辉,在《国家地理》身上有着最完美的呈现。
1929年,《国家地理》杂志记者梅纳德·威廉斯在给主编的信中这样写道:“最痛快的事情莫过于一个记者能够通过照片和文字,带领125万国家地理学会的会员和他一起登上高山,俯瞰世界,然后对他们说:尽管看吧,要不是因为我,你们无法看到这一切。”
这段话后来被《国家地理》杂志的记者广为引用,并成为他们激情和骄傲的工作理由。对于一代代传统媒体从业者来说,它也是极具感召力量的经典话语。
在“要不要报新闻系”成为热门话题的当下,《国家地理》式的理想主义情怀似乎显得边缘。人们更为关注的是这一行能否吃得上饭,有没有足够前景。
时至今日,国内传统媒体的窘境已成现实,每个圈内人都知道这个行业的无可奈何花落去,有识见者已纷纷选择离开。至于圈外人,他们虽然对这个行业的运作全无了解,但也早已不自觉地用脚投票,不再属于这个行业的受众,甚至还与之越来越远,先是成为网民,后来又成功过渡为手机党。
纸媒的日渐没落,当然有技术上的原因。当年,电台和电视崛起时,就曾有人认为报纸将会消亡,但从技术层面和体验性而言,电台和电视都有自己的明显局限,因而出现了三者共存的局面,并长达数十年。也正因此,有人曾乐观表示,报纸的深度和文字的魅力无可取代,杂志虽然欠缺时效性,但同样可以靠深度或趣味取胜。但事实证明,技术手段的进步有时并非阶梯式,而是跨越式。网络便是一次跨越式的进步,从论坛到博客,再到微博、微信,每一个新产品都使得纸媒、电视和电台这三大传统媒体受到巨大冲击。而且,你永远想不到新媒体的下一个产品会是什么样的,又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许多从业者之所以仍对“唱衰纸媒”有抵触情绪,一方面是基于认知层面的自我保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身处环境的特殊性,比如体制对传统媒体的庇护,包括采访权等。可是窘境显而易见,以前强调新闻质量与经营并举,后来经营不行了,就强调深度报道;深度报道这条路逐渐又被封死,调查记者一个个转行,就开始强调权威性;再往后,权威性也一降再降,因为首发权逐步让位于各地政务发布的新媒体平台。
但对于目前的从业者来说,媒体的边界仍在扩大,传统媒体的困境并不代表媒体的没落。正如《国家地理》将内容创作“外包”给自由撰稿人一样,媒体从业者仍有无限可能。
世界上很少有一个工种能像媒体人这样,相对更有可能接近理想与生存、浪漫激情与理性的和谐统一。在这种情况下,拘泥于传统媒体的没落,或是纠结于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反而有可能会自我设限,无法跳出桎梏。
可以预判的是,随着数字媒体的继续演进,传统媒体的转型已经到了被动选择期。以往小打小闹的节流方式不可能应对长期的萧条,开源方面也不可能延续传统媒体固有的盈利路径。
而且,传统媒体的开源思路并不值得信赖,这是因为行业内的问题太多。尽管在经营上举步维艰,尽管在业务上遭遇瓶颈,但国内传统媒体的理论氛围却热度空前,层出不穷的理念、新名词,在内部会议上空飘荡,在高峰论坛上空飘荡。理论当然要转化为实践,并制造大批跟风者。所以,如今国内纸媒圈的普遍形态是这样的:各级各地的纸媒大都高呼转型,并纷纷上马新媒体,早年将电子报变为网站,后来则将微博微信当成工作重点,同时开始开店卖东西,如今则是所谓融媒。报纸只是名义上的最重要产品,实际上已被很多圈内人主动放弃。
如果是不明真相的圈外人,也许会对这个行业的热烈氛围和创新能力感到惊讶,被那些名词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误将夕阳产业当成朝阳产业。但如果是圈内人,就会明白很多名词只是听起来玄之又玄,并不具备实操性,或者说并没有起死回生、十全大补的功效。而这热火朝天的局面,其本质也不过是挣扎。而且,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很多媒体人实则已经放弃了媒体。
在这种情况下,通过裁员削减成本,降低规模实现“船小好调头”,将是传统媒体的必然之路。去年11月,CNN就实施年内第二轮裁员,裁掉员工数百人。去年12月,美国数字媒体公司BuzzFeed宣布裁员12%。今年5月,经营网络和广播平台的美国Vice媒体集团在宣布裁员后申请破产。这样的情况,在未来只会越来越多。
在这种状态下,媒体从业者除了“打好这份工”的觉悟之外,还应有让自己随时离开所在机构的能力。过往的媒体从业者更看重“平台”的力量,个体价值的体现往往与平台的高低有关。它固然是一条捷径,但也形成了个体的依赖。
在现实中,我们会见到许多类似的情况。比如某些能力极差的人,仅仅依靠平台的名头,就能获取更多资源。这种平台效应会麻醉不少人,使之以为自己实现的高度完全依赖于自身能力。
相比之下,数字媒体时代是典型的去中心化和去组织化模式,媒体的运作可以更灵活,个体的选择可能性也会更多,但对自身的要求也更高。正如《国家地理》发言人针对这次裁员所言:“人事变动不会削减我们完成这项工作的能力,反而可以让我们更灵活地讲述不同的故事,并可以在多个平台上满足我们的受众。变化会给故事带来负面影响的说法是不正确的。”
世界在变,环境在变,平台在变,但理想与激情,永远是这个行业最值得珍视的一部分。当然,前提是从业者要拥有时刻离开所在平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