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理想国imaginist© 时间:2023-08-27 08:38:52
好像从这两年开始,35岁这个年龄经常被挂在热搜上。
35岁,不是明明还挺年轻的吗?但大家却已经默默把这个年龄和“中年危机”绑在了一起。在不少公司的招聘需求中,35岁都是一个年龄上限,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公务员报考条件。同时,“企业文化年轻,同事都是年轻人”则成了企业宣传时的一大优势。在这样的背景下,年轻人的年龄焦虑也来得越来越早了。
在当下,年龄成了一道尴尬的门槛。大家都默认,如果不够年轻,就更容易登上公司的裁员名单。年纪越大,找到一份好工作的可能性就越小。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整个社会对你的怀疑就越来越明显,试图用力把你捏在手里的机会收走,并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你,你在变老,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相关资料图)
这些观念其实正折射出当下整体社会对待“衰老”的态度。生活节奏越快,我们就越怕被认为变老。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衰老好像成了一种“错误”。大家越来越提前的年龄焦虑,也正脱胎于当下社会层面流行的对“衰老”的普遍污名化和看待个体的功利化视角。
而来自英国的作家尼奇·杰勒德在她的新书《记忆的重量》中从另一个角度说出了关于衰老的真相:“如果你足够幸运,生活按照预期进行,那么‘你处于老年的时间会比你年轻的时间更长。’”也许“衰老”并不是一种可怕的定局,而只是我们每个人和自己相处的另一种模式。
以下内容摘选自《记忆的重量》:
我们是如何看待衰老的
如果你足够幸运,生活按照预期进行,那么“你处于老年的时间会比你年轻的时间更长”。
世界人口正在老龄化。联合国的一份报告显示,预计2015年至2030年,60岁以上人口数量将增加56%,从9.01亿增加到14亿。到2050年,全球老年人口预计将为2015年的两倍以上,达到21亿。全球80岁以上人口——即所谓“高龄老人”的人口总体增速更快:2015年,80岁以上人口有1.25亿,而到2050年,这一数字预计将达到4.34亿。
现在我们的预期寿命比过去长很多,而且无论如何衡量,老年已经成为我们生命饼状图中很大的一部分,我们却似乎还没有习惯它,接受它,或找到适应它的方法。这就像面对某些最后剩下来的东西,无论是个人还是整个社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美国,领取养老金的群体中,贫困人口占比超过 20%,许多美国人生活在对退休后返贫的恐惧之中。在英国,大约有170万领取养老金的人生活困顿,1/4 的老年家庭住在破旧的房子里。而且,最近一项调查显示,超过 3/4 的老年人感到孤独,75 岁以上的老年人中有 2/5 的人表示,陪伴他们的主要是电视。
对于一些人而言,老年可以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老年可怕而凄凉,是漫长生命的痛苦结束。我们如何为额外的岁月提供资金支持?我们如何才能更好地照顾那些有健康问题的老人?我们如何才能重新平衡社会,让每个人——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和高龄老人——都能过上有意义的生活,生机勃勃?什么时候变老才不会让人觉得有点丢脸和失败,让人感到羞耻?
变老似乎成了一个错误?
几年前,我在一家大型百货商场里买东西,商场快关门了,我却找不到想买的东西。商场里很闷热,我感觉有些疲惫,心情烦躁,十分不适。正当我匆匆走过过道时,一个女人急匆匆朝我走来。她比我高大很多,骨瘦如柴,看上去很痛苦,茫然不知所措。当我走近时,发现她的衬衫扣子扣错了。我抬起一只手,避免被她撞上,她也举起一只手,不安地朝我微笑。我停下脚步。她也停了下来。我们怀着怜悯的心情互相对视。
我突然觉得很窘迫,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我自己。我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通常,我们看到自己的影像并不会大惊小怪。然而此时此刻,我感到猝不及防,我的自我形象变得支离破碎,四散在我周围。我与别人眼中的自己面面相觑。我有那么疲惫和混乱吗?我有那么老吗?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不是我。她绝不会是我。
镜子里的人让人震惊。早晨醒来,镜子里的人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他仿佛从遥远的未来惊恐地注视着我们,我们还没做好准备,那个未来就已到来。我为什么如此介意一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把我看作一个年长的女人?毕竟,我就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我抗拒或不完全相信自己变老的原因是什么?
我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我没有掩饰我的皱纹。很多时候,我喜欢我的脸上有岁月的痕迹,它们就像我的人生地图。我永远不会整容。虽然在网页上查找关于我的资料时,相关时间轴最后停留在 1958 年,我也永远不会隐瞒自己的年龄,我总是对自己已经度过这么长的时间感到些许惊讶。
我早就习惯这样一个事实:我的孩子们现在走路比我快,游泳比我快,骑车比我快,思维比我快……随着我逐渐变老,我常常觉得被人当成隐形人是一种馈赠,而不是侮辱。然而,当一个年轻人主动为我让座时,当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时,变老似乎仍然是一个分类错误。
我们都饱受“时间眩晕症”之苦,它吸收了我们所有的时间。我们自认为很年轻,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确仍然很年轻。年老的我们就像一个新鲜人,让人感到陌生,我们不得不与他一起生活,但和他在一起会让我们感到不舒服,有时还会感到痛苦。我们的心需要时间来适应变化,这种感觉就像电影中的跳剪。你明明还年轻,人生才刚开始,对未来充满渴望和希望,突然之间就人到中年:镜子里映出一张爬满皱纹的松弛的脸,愤怒而惊恐地注视着你。我们很容易理解年轻是什么感觉,因为每个人都曾年轻过,并且在内心深处仍然年轻,而让年轻人想象自己变老却很困难,因为我们都在远处倒拿着望远镜观望变老的人。这么做不仅很困难,还会令人不安,甚至是惊惧。我永远不会变成那样。
衰老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只有足够幸运才能迎接
变老的过程不仅会让虚荣心受挫,也会让自我痛苦,因为它给“我们之前所面对的所有事物带来了内在和外在不同秩序之间的矛盾”。在电影里,老年角色大多缺席或充当配角。在小说和现实生活中,一般规律则是,人越老,就越不引人注意。当他们引起他人注意时,就算有可能讨人喜欢,通常也都会被认为有点古怪。
变老被视为逐渐亏缺和失去的过程。衰老的感觉会引发恐惧、厌恶和某种抗拒。“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总是谈论老年问题,我亲爱的老朋友。你让我感觉毛骨悚然!”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曾在给诗人朋友罗伯特·洛威尔的信中这样写道,她还补充道:“我真希望奥登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没有一直谈论这个话题,我也希望你不要这么做。” “毛骨悚然”——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一种极其可耻的感觉,与不可避免的衰老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雷蒙德·塔利斯对我说,在健康的年轻人看来,“无论是可接触到的世界范围,可获得的资源,还是可发现的思想共鸣,一切都尽在掌握”。青春给我们带来“活力”和“富足”。一切都是机会问题,你有资格获得一切。我年轻的时候,觉得发生的一切无论多么令人不快,无论多么令人伤心,都是形成自我的有机组成部分。拒绝、离婚、失败、羞辱,生活中所有的挫折和意外都只是表明:我的人生仍在建设中,它们不过是一些建筑材料。
而现在,我开始觉得,我那东拼西凑、东倒西歪的房子已经基本建成,我必须住在里面,即使它砖瓦不牢,窗户嘎吱作响,并不是我的梦想家园。最后只能住在自己亲手建造的这样的房子里,我不能责怪他人,只能埋怨自己。在不远的将来,我抬起手就能“够到生命的天花板”。
“衰老的故事就是我们自己的故事,”阿图·葛文德写道,“看看牙齿就知道。”没错,看看眼睛、手、膝盖、听力和心脏。看看皮肤——年轻的时候,它光滑又有弹性,与我们相得益彰,让我们保持完整。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会下垂,长皱纹,捏一下也不会再弹回去。我们不能再理直气壮地享受我们的身体,它一再让我们失望。它会背叛我们。
随着时间的磨损和生活的侵蚀,我们的身体会像复杂系统一样“逐渐随机”失灵。变老似乎意味着“有些事不太对劲”。看看杂志上针对老年人的广告:缓泻剂和治疗大小便失禁的辅助药,楼梯升降机,步入式浴室,滋补品和止痛药……我们极力避免衰老:购买抗皱面霜,相信牙医能够恢复我们的亮白笑容,让时光倒流,即使为此动刀子也在所不惜。我们普遍认为,别人的衰老是可怕的,我们自己的衰老则是不可接受的,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以致衰老几乎被视为一种疾病。
人总要依赖他人,这不是弱点,而是生存的必要条件。我们生时无助,死时亦无助,于生死之间则是在不断地给予和接受,互相怜悯,互相帮助。“身体老化。身体准备迎接死亡。没有任何时间理论能给予喘息之机。死亡和时间永结同盟。”
死亡和时间:不受控制地加速衰老破坏了叙事进程。衰老讲述的是身体的故事。对老年的偏见源于对衰老的恐惧。可是,我们不应该认为老年是病态,或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疾病。
衰老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我们并非永恒不变,我们一直在朝着生命终点生长,而老年是赋予生命必要边界和形状的一部分。意识到变化和死亡,会让人感到眩晕和难以忍受,但同时也会赋予我们自我和生命的意义。正是这种生长和衰败的模式使我们的存在变得可以忍受。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正是因为它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它会开始,它会结束,万物有始就必然有终。我们只有知道自我会变老,会死亡,才能感觉到自我。
但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是聪明人还是笨人,只有变老才是真老。对于我们其他人而言,老年是我们正在奔赴的陌生世界,足够幸运才能迎接它的到来。